漫漫馱茶路
　　
　　 過去從雅安到瀘定要翻越高過萬丈的二郎山，路途十分艱險。那些身背一兩百斤茶包的人們，要徒步走到瀘定、康定，其艱苦程度可想而知。民國時期入藏考察的劉曼卿這樣描述過：“自雅至爐則萬山叢脞，行旅甚難，沿途負(fù)茶包者絡(luò)繹不絕，茶一包重約二十斤，壯者可負(fù)十三四包，老弱則僅四五包已足。肩荷者甚吃苦，行數(shù)武必一歇，盡日僅得二三十里。”
　　
　　 瀘定境內(nèi)的茶馬古道歷來有大路、小路之分。大路主要是騾馬馱運(yùn)大宗貨物的通道，最早開辟于漢代的大路為興隆飛越嶺——沈村——德威——摩崗嶺——磨西——雅加埂。飛越嶺海拔2830米，雅家埂海拔3948米，還算是大雪山脈和邛崍山脈較低部位，相對較易翻越。當(dāng)時沈村為貿(mào)易中心，派兵打仗也走這條路。清康熙四十五年建成瀘定鐵索橋，打箭爐（康定）形成貿(mào)易中心之后，增添了一條分路，即興隆——冷磧——瀘定橋——烹壩——回馬坪——冷竹關(guān)——黃草坪——大崗——頭道水——柳楊——打箭爐。大路運(yùn)輸?shù)奈镔Y除油米布糖酒外，主要是產(chǎn)自雅安、滎經(jīng)一帶的茶葉，稱大路茶。即使號稱大路，從冷竹關(guān)翻大崗山的路也十分狹窄、艱險。俗語說：“跳蚤也可以把人蹬下崖子去。”至今這條道路的殘跡看來仍不免觸目驚心。
　　
　　 小路完全是用人力背運(yùn)貨物所走的險而近的道路。總的線路是從天全經(jīng)嵐安、馬鞍山到大渡河和打箭爐。清廷在瀘定橋設(shè)巡檢司，“設(shè)兵于橋東西兩岸，盤查過往行宄。朝夕啟開封鎖，稽查更甚嚴(yán)密”。規(guī)定凡進(jìn)打箭爐茶包，一律需通過橋關(guān)驗引，無引或引茶不符都是違法，要受到處罰。小路路面窄，不通行騾馬，最初茶包只能豎著背，經(jīng)整修后才能橫著背。背之前將茶包一層一層重疊，用竹簽貫穿，再用細(xì)篾編成背帶，套在兩肩上。這條路上運(yùn)送的茶葉大都產(chǎn)于天全，稱小路茶。其實直到解放前，不管大路小路都有人背茶，人稱背子或背二哥。大路上騾馬歇的店叫腳店，背子們住的店叫客店。
　　
　　 我們在瀘定采訪到一位當(dāng)過背子的李光榮。他今年82歲，從13歲至24歲都以背茶為生。一開始只能背3條茶包，到后來可背12條茶包，每條茶包大概有16斤。每個背子手里握一根丁字形背架子或稱拐架子，墩拐子，拐尖鑲著鐵杵。腳上穿著偏耳子草鞋。茶包上用竹片卡著一塊玉米餅，小布袋里放著一塊二三兩重的塊鹽，是途中進(jìn)餐拌豆花的調(diào)料，胸前系著一個橢圓形小篾圈，專門用來刮汗水。最初，背子的兩肩和背心常會磨爛，只有到了客店后，用鹽水噴噴，直到雙肩和后背磨得起繭，磨成厚皮，才能稍緩?fù)纯唷Ｓ袝r背子在路上哼哼自己順口編成的歌謠，訴說自己的苦悶和辛酸：
　　
　　 一出泥頭桅桿壩，老君關(guān)坡坡是難爬。　　
　　 三天三個坪，九天到爐城。　　
　　 隆巴堡去把醬油打，木瓜溝去拌豆花。　　
　　 冷磧大橋頭把工耍，橙子坡坡實難爬。　　
　　 破碉房的花生抓幾把，腰堂子的燒酒斟滿花。　　
　　 甘露寺和尚沒答答，瓦角十里到大壩，皂角頂過去金釵花。　　
　　 摩子溝有個曾幺大，大小兩路都要去拜望他。　　
　　 攏了皇橋杵一下，過橋就是幾響刷。　　
　　 打到大路人不談話，打到小路人卷他媽。　　
　　 過河就歇白日壩，去就碰到沙皮娃。　　
　　 沙皮娃的拐子勒得嚇，托得老子頭眼花。　　
　　 渾水溝的蘿卜漲了價，弟兄們商量不吃它。　　
　　 溜馬槽的坡坡難得爬，咱里才去把工耍。　　
　　 象鼻子崗崗風(fēng)吹沙，傘崗坪的涼水漲了價，小烹壩的豆花燉空花。　　
　　 水打沙灣是河壩，大烹壩的臭蟲滿街爬。　　
　　 黃金坪的坡坡軟塌塌，迥馬坪的房子矮爬爬。　　
　　 打兒窩的石頭懶得耍，冷竹關(guān)盡歇女娃娃。　　
　　 石門坎的梯梯實在多，大嘴上的涼水不好喝。　　
　　 瓦斯溝去把青菜買幾把，涼水井的水還吃得下，　　
　　 攏了大升航，算來銀子統(tǒng)身上，　　
　　 攏了海盤石，算來將就吃，　　
　　 攏了椒子崗，算來要貸帳。　　
　　 一進(jìn)東關(guān)口，大家邀約綁回手，　　
　　 背大背，是勉強(qiáng)掙，對對羅羅吃一頓。　　
　　 背子背上一百八，褲兒拉來挽疙瘩，　　
　　 背子背得雜，就怕三個砸。
　　這些順口溜詳盡訴說了背二哥們悲慘的生活，他們身負(fù)兩百來斤的重?fù)?dān)，完全靠兩條腿在大山河邊的溝溝坎坎上上下下，吃青菜喝涼水，能夠抓幾把花生，斟些劣質(zhì)燒酒就算是神仙過的日子了，在路上辛苦十多天，難免會瘦下來，挽起過長的褲頭。摩子溝的曾幺大是一位袍哥大爺，大路小路的背子都得到他那里去上供打點，不然連出賣勞力的機(jī)會也得不到。響刷本是瀘定人用來趕豬轟雞的竹制工具，這里用來形容背二哥過橋需繳付的苛捐雜稅，真是入木三分。瀘定橋修好后，除茶商向官府申領(lǐng)茶引，按引交稅之外，背茶過橋還要收費(fèi)，每背銅錢十文，就連背捆柴火過橋，每背也要抽一根柴過關(guān)。李光榮他們從漢源泥頭到康定，視背負(fù)的輕重，來回需11天到14天，一天約三四十里，所得報酬為兩斗米；以錢幣結(jié)算，則每包茶運(yùn)費(fèi)1元左右，除去路上食宿費(fèi)用，以背運(yùn)10包計算，至多可得8元錢。出發(fā)時，泥頭茶商不付運(yùn)費(fèi)，到打箭爐以后交了茶才能領(lǐng)到運(yùn)費(fèi)，路上的花費(fèi)有時還要靠高利借貸，利息高達(dá)10％。路上如果遇上風(fēng)雨阻隔，疾病纏身，或遭到兵痞的勒索、土匪的搶劫和煙館的敲詐。不但所有的勞苦付之東流，還可能欠下債務(wù)。李光榮就在化林坪遇到過國民黨24軍的兵痞，一趟辛苦掙得的血汗錢被他們洗劫一空。這種日子李光榮至今想來還覺后怕。
　　
　　 解放后隨著川藏公路的建成、通車，背二哥們用人力運(yùn)茶的生活即成為歷史。現(xiàn)在李光榮和比他大4歲的老伴生活在一起，家中四世同堂，總算是有個好結(jié)果。想起年紀(jì)輕輕就倒在路上的伙伴們，他不勝唏噓。

瀘定橋石碑的碑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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