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王 琦  北京中醫藥大學

　　學生從收發室給我拿來一個從上海中醫藥大學寄來的郵包。打開一看，是慶其學兄贈閱的由夏翔教授和他主編的《上海市名中醫學術經驗集》（以下簡稱《經驗集》）。
　　我對滬上名醫情有獨鐘。那是因為40年前上海中醫學院主編的一本《近代中醫流派經驗選集》影響我多年，書中丁甘仁、夏應堂、王仲奇、朱南山、陳筱寶、張驤云、徐小圃皆滬上名醫。其間朱南山用地丁散（公丁香、生地、白術、陳皮、姜川連、厚樸花、黨參、麥冬、五味子、烏梅、甘草）治頑固性胃脘痛，我歷用不爽；而張鏡人介紹其前輩用梔豉湯為主方治療新感、伏邪無不應手，并以“表”、“透”二字盡道玄機，經方至此，則出神入化。滬上名醫上溯自元，明代李中梓、秦昌遇，清代李延昱、黃元裳、陸懋修等皆熠熠生輝，其間醫學授受，各有淵源。如李中梓傳業于馬俶，俶再傳于朱紳、俞士榮等。奉賢名醫何炫（嗣宗），出身世醫之家，何氏自南宋紹興年間何彥獻行醫，至何炫為19代傳人，其子何鴻堂、何王模亦稟家學，歷宋、元、明、清29代，實為醫學宗譜所罕見。1995年10月，施杞先生贈我他所主編的《上海歷代名醫方技集成》，書中收錄自元代至1990年底已故名醫155位，時空跨越700年，其間或尚溫熱，或宗寒涼，或主經帶胎產，或治痧痘驚疳，或擅理傷續斷，或薄貼圍敷，流派紛陳，蔚為大觀。今又得夏翔、王慶其兩位教授主編的《經驗集》，使滬上名家連接歲月，代代傳承。是書匯集1995年以來，由上海市衛生局遴選的68位上海市名醫學驗，蘊含豐厚，琳瑯滿目。如果說，前兩書所載醫家令人感到足跡留連，氣質猶存，那么，這批現代滬上醫家則皆造詣專深，奇崛超群。《經驗集》充滿著濃厚的學術氣息，徜徉其中，美不勝收。是書對所載醫家，梳理其學術思緒，尋覓其辨證機杼，抉剔其治療特色，勘察其心悟創見，揣度其用方手眼，盡顯編者功力。
　　“學”是理論層次，“術”是經驗層次。學不豐則術亦貧，是則學為術之基，術為學之用。是書對每位醫家先以學術思想作為先導，繼以醫療經驗呈其心得。沈仲理治療子宮肌瘤，抓住肌瘤與出血并見兩個環節，概括其腫塊、崩漏、腹痛、帶下四個主要證候，并根據子宮肌瘤的發病過程，梳理出瘀阻胞宮、陰血虧耗、寒凝腹痛、濕熱下注四個主要病機，用藥以“活血化瘀、清熱軟堅”為起點，對出血過多，不墨守“塞流、澄源、復舊”之順序，而主張“止血不忘消瘤，消瘤兼顧止血”，而消瘤不以水蛭、虻蟲峻破動血，而以海藻、貫眾等漸消緩散，可見其議論新警，足以奪目。顏德馨辨病以“氣為百病之長，血為百病之胎”為綱，論治以“疏其血氣，令其調達而致和平”為法，創立衡法學說。如治老年癡呆從肝郁氣滯、情志失暢論治，臨證多用柴胡劑加減；從瘀血內潛、凝滯腦氣論治，習用癲狂夢醒湯合通竅活血湯加減，妙理奧義，啟人心扉。夏翔猶重《內經》陽氣之論，并多發揮。如于復發性口腔潰瘍治療，提出用黃芪、黨參、白術、升麻益氣升陽，用蒼耳子、辛夷、生地、丹皮等清泄陰火，而有別于一般用清熱瀉火或滋陰降火的治標之法，可謂蘭臺探真，別具一格。王慶其提出“不知體質，動手便錯”，誠發我之心聲。吾于體質研究凡30余年，深感辨體論治的重要性，其與中醫診斷學、病因學、治療學莫不相關，故《素問·經脈別論》說，“診病之道，觀人勇怯，骨肉皮膚，能知其情，以為診法也”，而《靈樞·陰陽二十五人》指出“其肥而澤者，血氣有余；肥而不澤者，氣有余，血不足；瘦而無澤者，氣血俱不足，審其形氣有余不足而調之，可以知逆順矣”。可見重視體質“因人制宜”是中醫學的重要思想。然而，近年來只強調辨證論治，忽略辨體論治，阻礙了人們對臨床復雜多元現象的認識，成為影響并制約中醫療效提高的重要因素，因而筆者提出了“辨體－辨病－辨證”相結合的診療模式，以發揮中醫學的綜合優勢。王慶其還深刻指出，體質學說“是一個值得下大力氣研究的領域，相信隨著對該領域的深入研究，必將推動整個醫學的發展”，堪稱卓見。
　　當前中醫界要做的事情很多，然而造就高明的臨床家是中醫學術發展的當務之急。中醫臨床是其學術賴以生存發展的土壤，沒有中醫臨床優勢，則談不上中醫學術的振興。而其優勢的發揮，則取決于臨床人才的素質和水平。隨著社會及中醫學術自身發展的需求，必須造就一批精通中醫理論，臨床經驗豐富，醫術精湛的一代名醫。上海現代名醫的學術成就說明，沒有高水平的臨床家，就沒有高療效。“名醫”之所以“名”，在于療效和成果中顯示，同時，中醫臨床生命力與人才水平成因果關系。
　　《經驗集》的成就還給我們這樣啟示：高明臨床家的作用突出地表現在三個方面：其一，對社會貢獻大，并由此而推動本學科創造性的發展。書中所載述的醫家生平、業績表明，高明臨床家由于具有寬廣扎實功底，并在某一方面有較深造詣，因此不僅在常見病、多發病防治效果上高人一籌，而且在許多危重疑難病證方面匠心獨運，使許多棘手問題迎刃而解，其學術見解常“獨樹一幟”，故在不斷實踐中，以新的理論事實對本學科起到了推動作用；其二，高明臨床家水平往往顯示或代表某一單位、某一地區乃至某一領域的水平，或在更大范圍內產生不可低估的積極影響；其三，由于高明臨床家的作用，名師出高徒，可以帶出數個乃至一批后繼人才，產生連帶效應。
　　“名老中醫是將中醫學基本理論、前人經驗與當今實踐相結合，解決臨床疑難問題的典范，代表著當前中醫學術和臨床發展的最高水平，是當代中醫藥學術發展的杰出代表，他們的學術思想和臨證經驗是中醫藥學術特點、理論特質的集中體現。”《經驗集》無疑對此作了很好的詮釋與再現。中醫學的繁榮與進步，都是同每一個時期優秀醫家不斷涌現緊密聯系在一起的，每個學術高峰的出現都是以杰出醫家為代表的，當前中醫學正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發展時期，“讀經典，跟名師，做臨床”，正逐漸成為學術發展的主導方向，人民衛生出版社《上海市名中醫學術經驗集》的出版和取得的成就，對于中醫學發展的朝向，有著很好的推動作用。上海的名中醫正向我們走來，南京、廣州、北京、浙江、河南、四川的名中醫正向我們走來，愿華夏大地名醫輩出，氣象萬千。